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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刃裏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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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刃裏(四)

萬殺陣乃仙界三宗六派合力打造出的陣法, 無論是親傳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,煉氣境後第一件事便是學會萬殺陣。

仙界多用它來阻攔魔界,以保護仙界安寧。

殺盡天下萬般不平不公之事,這才是萬殺陣的由來, 可沒想到, 有一天這個陣法對準的人是她。

虛空中電閃雷鳴, 狂風揚起桑黛的頭發,滿頭銀釵叮當作響, 一身藍衣在風中獵獵而起。

雷電纏繞在知雨劍身,劍柄處的天虞石再不是之前的死寂, 幽藍的光越來越亮,強勁的靈力自天虞石中溢出, 一絲不洩被知雨劍吸收幹凈。

知雨劍越來越亮, 與此同時, 虛空中的雲層愈加厚重, 雷電彌漫, 雷聲轟鳴。

知雨劍瘋狂吸收著天虞石中純正的歸墟靈力。

歸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, 四界修行的靈脈皆衍生自歸墟靈脈,但純正的歸墟靈力卻只有進入歸墟才可吸收。

而歸墟,只承認天級靈根覺醒者。

桑黛望著下方已經結成的陣法,即使這裏只有千人, 但萬殺陣的威力仍然不可小覷。

桑黛望著下方的弟子們, 那些都是她曾經信任的人。

她問:“為了一個不一定會得到的結果,殘殺同門, 將修士們作為祭品犧牲, 這便是你們信賴的長老們,這便是你們的恩師, 這便是你們忠誠的宗門?”

“你們可知,這些年來死在無人知曉處的修士們有多少?會不會有一天,被獻祭給歸墟仙境的就有你們其中一個?”

桑聞洲厲聲:“殺,勿要聽其讒言!”

弟子們猶豫,可桑聞洲已經親自動手,打開了萬殺陣。

偌大的法陣凝化出一方圓盤,將在場一千多人全部囊括進去,經紋流轉,陣法結界中的虛空逐漸凝出數千道鋒利的罡風,飛速旋轉,罡風切割空氣,聲響駭人心神。

桑黛擡手引雷,雷電自萬丈高空直劈而下,纏繞在知雨劍身之上。

她佇立高處,眼也不眨握著長劍橫劈而下,瑩藍的劍光裹挾著雷電,勢如破竹朝桑聞洲揮來的萬殺陣意撞擊在一起。

陣法中正努力維持萬殺陣的弟子們齊齊一驚,桑黛的劍光劃破虛空與罡風對峙,一藍一金水火不容,知雨劍甚至還未完全修覆,劍身之上仍舊殘留裂紋,但它揮出的劍光卻強大純粹到難以忽略。

桑黛此刻用的靈力……

桑聞洲咬牙,死死抗住桑黛的劍光,“你竟可以使用歸墟靈力?”

那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,沒有被侵蝕,強大又幹凈,是現在的靈氣遠不能比的。

桑黛面色平淡,執劍的手依舊穩定,只有長芒和尚未完全修覆的知雨知道,她的心肺已經遍布裂痕。

滿嘴都是血,她拼命咽下鮮血,淡聲啟唇:“桑聞洲,是你錯了。”

九天玄雷更加厚重,這種堪比渡化神境的劫雷竟然可以被一個金丹半碎的修士引出,雷劫遍布數十裏,勢必要將他們都劈成齏粉。

與劍光相撞的罡風被壓著後退,逐漸浮現裂紋。

桑黛的手仍舊端著劍,眾長老不可置信,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謬。

一個明明碎了金丹的人,為何還能引天雷?

天級靈根何時如此恐怖?

桑聞洲咬牙,看桑黛的眼神恨不得剝了她。

今日勢必不能放她離開,桑黛太過強大,既然已經知道當年的事情,她就不能再活!

趁她現在金丹半碎還有殺她的可能,若是她真的得了仙絨草修覆了金丹,屆時殺她絕無可能!

“今日桑黛不能活,她罪惡多端,摧毀歸墟靈脈,那是四界的根基,她是要斷了我們所有人的仙途!”

人不會因為一件事去喜歡同一個人,但會因為一件事討厭同一個人。

當利益被侵犯,再多的不忍也會化為飛煙,只剩下滿腔憤慨。

“斬罪人,還四界公道!”

“是!”

萬殺陣陡然強大。

桑黛被壓迫後退,幾乎退至洞穴口,唇角的血再也忍不住,順著溢出。

長芒化為綾羅護在她的四周,為她擋下罡風四散的殺意,天級法器的靈力一股腦往桑黛識海中湧去。

器靈在桑黛的識海中痛哭。

再這樣下去,她會死的!

那道罡風壓迫著她一直後退,引來的天雷也逐漸微弱,不似方才那般強大。

桑黛聽到自己的經脈斷裂的聲音,鮮血在藍衣上暈染開來。

半碎的金丹被宿玄的靈力護著,但此刻,他留下的強大靈力護罩也隱隱破碎。

“主人,主人!”

“不可,不可這樣,你會死的,你會死的!”

長芒瘋狂為她傳輸靈力。

桑黛的眼前暈眩,滿腦子都是應衡的面容。

她立劍心那天,應衡摸了摸她的頭,親手為知雨劍掛上劍穗。

“黛黛,執劍應為守護四方百姓,無論是人鬼妖魔,都為生靈,一應平等,你應殺惡者護弱者,劍修手中的劍是蒼生之盾,而非一柄利刃,劍鋒絕不可指向身邊之人,這才是你的劍心,可知曉?”

“可是師父,若是他做了壞事呢?”

“那你也不能偏私,劍修手中的劍一旦有了私情,就很難公正除惡了。”

“我的劍要一直如此嗎?”

“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,你應該如此。”

“到底何為天級靈根覺醒者?”

“那是曜靈親自選出的統領者,日後定能身居高位,護一方平安。”

一百三十載來,她的劍斬過妖,斬過魔,斬過鬼,也斬過作惡的人修。

唯獨沒有指向過並肩作戰的夥伴。

桑黛握緊劍柄,低聲自言自語:“可是師父,他們做錯了。”

所以,當誅。

桑黛閉了閉眼,左手腕狠狠壓下,無視長芒在腦海中瘋狂的尖叫聲,調動渾身的靈力逆行沖向丹田,原先已經漸漸微弱的天雷忽然加重加粗。

砍向桑黛的罡風被她生生逼停,她的腳下已經淌了一小灘血水,周身巨疼,可神情卻依舊寡淡冷漠。

“桑聞洲,你該死。”

轟隆——

漫天的劫雷砸在桑黛的身上,卻並未將她劈成齏粉,甚至沒有傷她一分一毫,而桑黛的靈力……越來越強大!

桑聞洲總算明白了她為何忽然間這般強大駭人,明明金丹都碎了。

天級靈根覺醒者受天道庇佑,天道賦予他們最強大的一切。

靈根,天賦,相貌。

都是一等一,都是天道的寵愛。

同樣,歸墟仙境也只有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進入,最純正的歸墟靈力也只有他們可以用,這些是天道毫不掩飾的偏愛。

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借助歸墟靈力修行,歸墟靈力是對天級靈根覺醒者最好的補給。

幾千年前歸墟仙境被侵蝕,歸墟靈脈中帶了毒,但桑黛此刻使用的乃是天虞石中的靈力,那裏存儲的是尚未遭到侵蝕的歸墟靈力!

她在用天虞石中的歸墟靈力引天雷,可她怎麽會知道如何使用天虞石的!

憑什麽,憑什麽?

憑什麽天級靈根覺醒者輕輕松松就能得到天道的寵愛,憑什麽他們可以使用歸墟靈力,憑什麽曜靈選了桑黛作為天極靈根繼承者?

不過一個孤兒,是他給了她劍宗大小姐的身份,她所有榮光明明都是他給的!

桑聞洲五官扭曲,原先尚算端正硬朗的面容此刻宛若厲鬼,周身竟隱隱纏繞黑氣,儼然一副心魔纏身的樣子。

“殺!殺了她!殺了桑黛!”

桑聞洲的怒吼聲甚至壓過罡風的切割聲。

萬殺陣的陣意越發強大,桑黛巋然不動,手腕依舊在往下壓,知雨揮出的劍光越發龐大,竟然虛化成一柄瑩藍的劍身。

長芒一邊拼命救主一邊絕望痛哭。

“主人,你要死了!你要死了啊!”

桑黛全然不理,並不憐惜天虞石中的歸墟靈力。

天虞石中的靈力被她瘋狂吸收入知雨劍中,這是翎音留給她的方法。

她走時,將天虞石的使用方法告訴了她。

以血為煞。

龐大的知雨劍身以悍然之勢將萬殺陣意逼退到節節後退。

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,桑黛咽下口中的血,聲音冷冷道:

“桑聞洲,劍主創立劍宗為的是護仙界平安,凡以權謀私危害蒼生者,無論身份地位,皆當誅。”

“你多活了百餘年,如今,該死了。”

頃刻之間,厚重的九天玄雷重重劈落。

烏雲密布,雷電撕破天幕,萬丈高空之下,兩道靈力相撞。

威壓彌散,鋪天蓋地的餘波自相撞處向外蕩開,悶重的雷聲響徹整個焚天境。

千裏之外,鬼火裏裏外外幽深詭譎,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快速穿梭在鬼火之中。

暗紅的業火將攔路的厲鬼盡數焚燒,宿玄的身影很快,柳離雪拼命催動金丹才能勉強跟上。

他暗自咬牙,咽下喉口的血,躲開身旁一只厲鬼的利爪。

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厲鬼,像是有人在刻意圍殺他們,又或者不是為了殺,而是單純阻攔他們。

阻攔他們是為了什麽?

直到天邊悶重的雷聲傳來,前面快速瞬移的宿玄忽然止住了步子。

兩人不約而同擡頭望去。

天幕依舊一片昏暗,焚天境沒有陽光,只有幽幽的鬼火和昏暗的天。

明明沒有雷雲,卻傳來了雷聲。

是結界。

有人布下結界,將桑黛與他隔絕在兩個小世界,所以他根本察覺不到她的氣息。

只有方才那陣雷聲,告訴他,桑黛還在焚天境中,她就在雷聲傳來處。

宿玄心跳加速,“她在那裏。”

話音剛落下,柳離雪還沒反應過來,逼人的威壓卷起狂風,前面不遠處的黑影消失。

取而代之的……

是一只真體宛若小丘般大小的九尾狐。

遒勁的四肢粗壯,茂密的毛發通體銀白色,九根尾巴粗壯又駭人心神,佇立之時,柳離雪便是仰著頭也難以看到它的臉。

眼前一花,九尾狐消失在原地。

宿玄每年只有在發情期才會忍不住化為原型,平時都是以人身見人,無人知曉,九尾狐的真體戰力兇悍,速度極快,血肉比人身堅硬數倍。

他當真是急了。

那群人要完蛋了。

柳離雪松了口氣,找到桑黛就好,某只狐貍不會再發瘋了。

他剛要擦一把額上的汗,身後一聲厲喝,柳離雪飛身躲過身後的利爪。

他剛轉頭,就對上一張青灰的臉。

柳離雪:“……”

“尊主!你不要丟下我啊!”

這裏都是厲鬼,他打不過的啊!

柳離雪嚇得轉身就跑。

***

雷聲持續了很久。

最終消失之時,周圍一片寂靜。

鬼火被天雷劈散,本就荒蕪的焚天境更加冷清,唯有濃重的血氣讓人難以忽視。

桑黛拄著知雨劍,劍尖已經斷裂,原先被宿玄勉強粘好的知雨劍再次碎成幾段。

天虞石越發暗淡,只剩下最後一絲靈力。

還能再引一次天雷。

她渾身都是血,長芒替她攔下了太多的罡風,原先精致的縛綾上被劃出了許多裂縫,器靈縮在她的識海中喘著氣。

“主人,你會死的……”

桑黛垂眸,喃喃:“長芒,對不起。”

是她連累了長芒。

長芒掙紮,重新纏上了桑黛的手腕,貼著她的腕子蹭了蹭:“長芒是因為主人才存在的,尊主很喜歡主人。”

認主後,桑黛終於可以聽清長芒的話。

長芒也終於可以說出。

宿玄。

桑黛苦笑,發現她不見後,宿玄想必要發瘋了。

她好像真的虧欠他很多,總是打他,之前還沒給過好臉色。

可落魄之時,掏出一顆心全無保留幫助她的也只有宿玄。

“是我欠他的……”

可她沒有機會還了。

桑黛擡眸,拄著斷劍往下走。

幹涸黑沈的地上躺了一千餘人,皆衣著破爛,意識迷茫。

桑黛收了力,天雷並未劈死他們,只是將萬殺陣破了。

結陣的弟子們自然也會受到反噬,這些年輕一輩的弟子本就修為不高,陣法反噬帶來的後果足夠讓他們躺上許久。

桑黛拖著劍來到桑聞洲身邊。

桑聞洲渾身是血,作為萬殺陣的陣心,方才桑黛引的雷大部分都劈在了他的身上,只是元嬰滿境的桑聞洲根本抵不過由歸墟靈力引來的九天玄雷,渾身的經脈被桑黛劈了個七七八八,金丹也隱隱碎掉,此情此景竟異常熟悉。

他的神情驚恐,但更多的是怨恨。

“逆女,你要殺我?我是你的父親!”

桑黛面無表情:“不,你不是。”

“桑黛!你不能殺我,我是劍宗的宗主!”

“桑黛,桑黛!”

“你不能殺我!!!”

桑黛恍若未聞,在桑聞洲一聲聲恐懼的叫罵和求饒中擡起劍。

“身為宗主,你應當盡心教導弟子,保護宗門,可你卻將那些修士們抽出靈根獻祭給歸墟仙境,不忠不義,枉為一宗之主,當殺。”

她這人很果斷,殺人從不廢話,也不聽求饒和謾罵。

該殺就殺。

斷劍斬下,毫不留情穿透面前之人的身軀。

桑黛道:“你錯了。”

“宗主!”

“桑兄!”

桑黛太過果斷,不給桑聞洲反擊的機會,迎著他驚恐到極點的目光碾碎了他的丹田。

桑聞洲的目光漸漸擴散,唇瓣翕動想要說什麽,可鮮血糊住了嗓子眼,什麽都說不出來,只能吐著血。

最終,再無動靜

她反手拔劍,回身又望向躺在地上無力動彈的數人。

“劍宗長老有十一人,皆參與此事,一個也不能逃。”

“今日焚天境有三位長老,其餘八人,相信自有人替天行道,為枉死的修士們平不公。”

桑黛催動天虞石,雷聲再次響起,劍宗長老們驚慌想要逃跑。

“不行,不行!”

“救命!桑黛你不能!救命!”

可無人能救他們,在場的人都被萬殺陣破碎的後果反噬。

天雷的威壓逼下,屬於歸墟的力量將他們桎梏在地面毫無動彈的能力,隨後,漫天劫雷精準落下,四道劫雷,將已死的桑聞洲和其餘三位長老皆劈成碎屑。

轉瞬之間,煙消雲散。

這實在是太過恐怖。

太過安靜,所有人屏息凝氣。

長老們都是金丹和元嬰境,在桑黛面前竟然毫無反擊的機會,連萬殺陣都能被破。

目睹眼前的慘案,眾人心下驚慌,也不乏憤慨。

九鼎派長老怒罵:“混賬!弟子獻祭之事仙盟尚且未判,毫無證據的事情,你如何能殺!”

桑黛反問:“我叛逃一事也未蓋棺定論,只是他們的口舌之言,為何你們二話不說便要結萬殺陣斬殺我?”

“你!”

靈篆派執事撐著刀顫顫巍巍起身,嘔出大口的血:“桑黛!那是你的父親,那些是劍宗的長老!”

桑黛回道:“那些被殺的修士也有父親,也有家人,是鮮活的命。”

“荒唐!太荒唐了!仙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!”

桑黛沒應聲。

事實上,她現在很疼很疼。

天虞石最後一絲靈力也被耗盡。

桑黛渾身都疼,視線不清,其實根本看不清眼前是誰在說話。

知雨劍又斷了一截,長芒感知到她的死氣,在識海中無助啼哭。

“混賬!”

“叛徒!”

“今日你若不殺了我們,等回去後,仙盟必定會四界追殺你!”

他們沒有辦法動彈,卻一個個在罵著她,不僅有其他宗門的長老,還有劍宗的弟子們。

她曾經拼命保護的師弟師妹們。

桑黛終於撐不住了,雙腿無力,將知雨劍插入地面,微微彎腰撐住身體。

滿頭鬢發淩亂,宿玄精心準備的發釵也在天雷中被折斷,她低聲咳嗽,血液星星點點噴濺而出。

泥濘的地面上滴落鮮血,像是一片片綻開的紅花,有些詭異。

墜落的血水暈花了她的眼,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場大雨。

只有十歲的桑黛跪坐在地,看著應衡毫無猶豫轉身離開的背影,他踩著無數傷者,遍地的血水淌下,大雨沖刷了血跡,小院臟汙不堪。

明明雨水冰冷,可知雨劍卻在灼燒她的手。

她看著雨中的身影,跪在地上哭著求他:“師父,不要走,不要丟下黛黛!我們一起去向仙盟解釋清楚,那些人不是你殺的,靈脈也不是你毀的!”

走了就再無回頭路,離開劍宗就算叛逃了四界。

可應衡那時只是停頓了一下,頭也不回離開了劍宗,丟下了桑黛。

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,一百多年了,如今她終於明白了應衡。

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有罪的時候,真相已經不重要了。

無論歸墟靈脈是不是應衡毀的,無論蒼梧道觀是不是他殺的,他都已經被劍宗放棄,成為四界的罪人,一定會落得個死。

桑黛跪坐在地,鮮血堵住喉口,她呼吸不上來,咳嗽難忍。

心脈在迅速衰竭,長芒痛哭,桑黛卻已經沒有力氣去安撫它。

以半碎的金丹強行使用歸墟靈力,後果同樣慘烈。

淩亂的腳步聲再次出現,這次來了更多的人。

是另外兩個宗門的長老和弟子們趕了過來。

白刃裏拍賣,仙界總共來了五個門派,如今在場的只有三個。

匆匆趕來的刀宗長老望著面前的慘案,瞠目結舌,哆哆嗦嗦問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九鼎派長老怒罵:“劍宗桑黛,殘殺劍宗宗主桑聞洲,以及其餘三位劍宗長老,重創弟子們!”

“長老救命,桑師姐要殺我們!”

“什麽師姐,她如今已經成了仙界的叛徒!”

桑黛聽著那些一聲高過一聲控訴,擡起衣袖擦了擦下頜的血。

刀宗長老瞧見滿地的雷痕。

“桑黛……桑黛是天級雷系靈根……”

能引這麽強大的天雷,只能是天級靈根。

天級覺醒者中只有桑黛是雷系靈根。

“桑黛!你竟敢這般!”

刀宗長老拔刀便要朝她殺來,強大的刀光劃破虛空,帶著不容置喙殺意蓋下,只要一刀便能將桑黛斬首。

長芒變大護在桑黛身前。

可桑黛知道,早已重挫的它護不住了,這一刀會將長芒劈碎。

她也沒有力氣了。桑黛閉上眼,松開了手上的劍,輕嘆了聲。

在殺桑聞洲之時,她便已經做好了將命搭在這裏的準備。

翎音前輩想必要失望了,她沒有活下來。

還有……

他。

他又該哭了。

刀光即將到達長芒的身前之時,桑黛忽然睜開眼,不管不顧撲上前將長芒拽下來護在懷裏,以背抵擋刀光。

不能將他送的最後一件東西都給毀了。

然而——

天地動蕩。

狐嘯撼天動地,震耳欲聾,眾人只覺心肺被重擊,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內腑中攪動,修為低者當場重傷昏厥,便是那些長老們也斷了數十根經脈。

甚至沒看清來的是什麽,眼前便一片昏暗。

焚天境本就暗淡,可如今那僅剩的一點點光也被遮蔽,一人……

不,一只九尾狐!

實在太過龐大,比遠處的那座山丘還要高大,九根尾巴在身後飛舞,銀色毛發上隱隱有金色的紋路。

長老們忍痛擡眸,仰視那只攔在桑黛身前的九尾狐。

額上一抹金色的紋路,琉璃色的眼眸中有著格外剔透的花紋,像是顆寶石般好看,但此刻只讓人察覺到畏懼。

眼裏全是殺意,瞳仁逐漸變為豎瞳,似乎是氣惱到極點,周身隱隱燃起業火,大乘境妖修的威壓洩露,壓著全部人跪下。

“你們該死。”

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出,便連聲音也是冷漠無情的。

柳離雪趕來的時候,便瞧見自家尊主高大的真體擋在桑黛面前,面前數千人被他的威壓逼迫到跪下,一個個吐血不止滿臉恐慌。

而宿玄儼然失了理智,瞳仁都擴散成豎紋了,周身甚至燃起了業火,像是從火中走出來一般。

並且,他身後的桑黛……

柳離雪雙腿一軟險些跪下。

完了完了,宿玄這次真的要發瘋了。

他連滾帶爬起身朝宿玄那邊奔去:“尊主,不可沖動,不能殺啊!!!”

宿玄壓根沒聽見,擡步上前正要一腳踩死一批人,一只小手觸摸上了他的尾巴。

尾巴實在太大,僅僅一根就有幾個桑黛那般粗壯。

但只是輕輕的觸碰,就截停了一只上古神獸。

幹凈的尾巴上染上劍修掌心中的鮮血,桑黛輕輕給他順毛。

“宿玄,不能殺的。”

宿玄回身,居高臨下看她,卻又將靈力打入她的經脈,護住她的金丹。

桑黛渾身都是血,他看上一眼,仿佛回到了兩月前,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魔被勾出,瞳仁都在顫抖。

桑黛努力穩住聲音說:“宿玄,弟子們聽命於宗門,被長老蒙蔽,無錯……其餘宗門的長老愚昧,無法明辨是非,有錯,但罪不至死。”

她說一句停一下,血不斷沿著唇角留下。

宿玄冷聲怒罵:“傻子,蠢貨。”

但靈力卻一點不珍惜地傳給桑黛,保住她重傷的經脈和金丹。

桑黛的痛苦減少些,彎眼輕笑:“是,我傻,我蠢……妖王大人最聰明了,竟然找到了我在這裏。”

宿玄沒說話,獸瞳依舊冷漠。

但高大的九尾狐卻縮小些身軀,趴在她的面前,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臉,她聽到了他低沈的嗚咽,很小聲,但足以聽清。

她的血也蹭到了他的毛發上。

“宿玄,我的身上有血,好臟的。”

“不臟。”

“你不是最喜潔凈嗎?”

“你很幹凈。”

桑黛輕笑。

她渾身都冷,也很疼,當宿玄靠近的時候,他周身燃起的業火溫暖,卻並未傷害她分毫,而是親昵的貼著她。

桑黛小聲道:“宿玄……我好冷啊。”

宿玄又將真體變為小丘般大小,叼著她的腰身將人甩到了背上,動作很輕很輕,刻意收起了尖利的獠牙,生怕弄疼了某只劍修。

她躺在宿玄龐大的真體上,九尾狐族的體溫很高,厚實蓬松的毛發是上好的錦被,他加大了四周的業火,讓她整個人被業火包圍。

桑黛側過身,意識已經不清,還在呢喃著:“還想要尾巴。”

宿玄又將一根尾巴遞到她的懷裏。

她抱著那根尾巴,終於有了依靠,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
“宿玄,我要睡了,你不能殺人,也不要打擾我睡覺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說完,他又輕聲補充了句:“睡吧。”

“那我睡了……你不要跟我說話了,我是不會理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終於沒人能看到了。

桑黛的眼淚一滴滴落下,抱緊了他的狐尾,無聲抽泣著。

過去積攢了百年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而出。

她渾身顫抖,卻咬緊牙沒有溢出一絲聲音,無人看到那只九尾狐背上的女修在哭,只有她身邊的長芒知曉。

宿玄停了許久,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柳離雪謹慎看著這位祖宗,生怕他又殺心起了大開殺戒,這些人要是都死在這裏,仙界勢必要跟妖界開戰了。

宿玄雖為妖王,卻並不好戰,即位後從未主動開戰過,這些年妖界被他治理的很好,若是他這般做肯定要被王室那群人拿住把柄。

但慶幸,宿玄並未有殺人的念頭,甚至沒有看那些被他的威壓逼到跪地的人,馱著桑黛轉身離開。

他留下一句話:“柳離雪,帶走知雨劍。”

柳離雪看了眼地上斷裂的知雨劍,沈沈嘆氣,撿起知雨跟上他。

來時跑得很快,回去卻是慢慢走回去的。

遠處的山頭,兩人翹腿並肩而坐。

寂蒼挑眉:“真是一出好戲,不過你似乎失手了。”

浮幽樂呵呵笑,依舊捧著把瓜子磕得歡快:“某個人敗了,我可沒有失敗,我本就沒想殺桑黛。”

他微揚下頜,神情閑散:“桑黛死了,我算贏;桑黛沒死,我也不算輸。”

寂蒼搶了把他的瓜子,被浮幽冷冷瞪去:“給我放回來。”

寂蒼:“……給你給你。”

他一把扔過去,站起身伸了伸腰身,望著遠處離開的九尾狐和背上的女修。

“不過,桑黛可真是比你我都要強呢,金丹半碎,用那麽一點歸墟靈力也能引九天的玄雷,天道可真是偏愛她。”

這話說的酸溜溜的,可寂蒼的面上卻並無嫉妒。

細看還能看出來些欣賞。

“若非打不過宿玄,還真想搶過來,畢竟打了那麽多次,本座這魔界可鮮少有這般厲害的人,本座定讓她身居高位。”

浮幽白了他一眼:“你就別在這裏逞口舌之快了,宿玄跟她打架為了見見她,你跟她打架是真的為了要人家的命,還有你這張臉,這麽多年了,人家記得你到底長什麽樣嗎?”

寂蒼幽幽又換了一張臉,摸了摸自己的臉:“嘖,這張皮也很不錯。”

浮幽:“審美之差,令人惋惜。”

寂蒼轉身慢吞吞走,邊走邊說:“欸,你近來可要小心腦袋了,某人興許要來取你的命。”

浮幽拍了拍衣袖起身:“不勞您費心,您老也小心些,劍宗那些人是誰引過去的,你以為宿玄想不出來?”

他勾搭上寂蒼的肩膀,拍了拍他的胸膛,笑著問:“欸,你說我們兩個化神滿境打他一個大乘境能贏不。”

寂蒼挑眉:“唔,或許你叫上那個名喚翎音的渡劫境厲鬼,我們可以一起去打宿玄一個,以多欺少才爽,不過我想她應該不會同意。”

浮幽的笑一僵,臉色忽然冷了下來。

“別提她。”

“為何,這次人家可是幫了大忙,否則你還看不到那出好戲。”

浮幽嗤笑:“幫忙?我只讓她打開桑黛的禁制,沒讓她跟桑黛說那麽多話,竟然還告訴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。”

不然桑黛早就死了,根本不會引來天雷。

寂蒼長嘆一聲,“想桑黛死的人很多,但想她活著的人似乎也不少,好命啊好命啊,真羨慕。”

浮幽冷冷看了他一眼。

***

桑黛這次沒有昏迷太久。

她醒過來的時候,甚至沒有感受到疼痛,除了無力,她似乎狀態很好。

而宿玄還是那副狐貍模樣,團成一圈將桑黛包圍在懷裏,毛絨的狐尾給她當做枕頭。

他們已經出了焚天境。

桑黛有些恍惚,還未找到仙絨草和天級靈根,宿玄為何要出來?

他睡著了,狐貍腦袋就搭在桑黛的臉邊,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的,周身都是清淡的草木香。

這麽近距離,桑黛可以數清楚宿玄的每根睫毛,看見他額頭上的金色紋路。

很繁雜又很莊嚴的金色花紋,這是神獸的靈印。

桑黛很暖和,被熱的有些臉紅,感覺身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。

不想打擾宿玄休息,桑黛悄悄挪開身子想要從他的懷裏出來。

“醒了?”

宿玄的聲音。

桑黛動作一頓。

狐尾消失不見,宿玄已經化為人形。

只穿了一身黑色內衫,當他將原型收回後,原先搭在腰上的一只爪子就變成了他的手。

桑黛:“……”

被身為狐貍的他抱著還沒感覺有什麽,怎麽變成人就這麽怪了。

宿玄還沒收回手,微微用了用力,將離開了一些的桑黛又拽了回去,只是這次收回了手,沒有搭在她的腰上。

他閉上眼:“再睡會兒吧。”

桑黛:“……”

這真的很奇怪啊,他們還躺在一張床上,他怎麽可以面不改色說出來的。

就好像他們是……

桑黛開口:“宿玄。”

他還是閉著眼:“嗯。”

桑黛小聲問:“我的經脈……為何好得這麽快?”

明明那時候她都快死了,可現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。

宿玄道:“本尊把仙絨草給你用了。”

桑黛:“……什麽?”

宿玄睜開眼,道:“你的金丹修補好了。”

桑黛有那麽一瞬間以為宿玄在開玩笑,她眨了眨眼,可眼眶酸澀。

小心探了探自己的丹田……

原先半碎的金丹上滿是裂痕,死氣沈沈,被宿玄的靈力保護著才沒完全破碎。

可現在……

那是一顆光滑平整毫無裂縫的金丹,在她的丹田中懸浮著,溫暖又強大的靈力滋補著她的經脈。

桑黛翻轉手腕,醞釀靈力,掌心中出現了一小團水。

“我……仙絨草……怎麽會……”

宿玄平躺在榻上,雙手交疊在腦後懶散道:“沒事,一個好心人給的,本尊給了她報酬。”

他讓柳離雪燒了數不清的紙錢。

桑黛困惑:“……好心人?”

她與宿玄對視。

宿玄:“嗯。”

【是一只厲鬼給的,似乎還挺喜歡黛黛,本尊本還想著逼浮幽說出仙絨草的位置,不過……本尊為何看不出來那只厲鬼的修為?】

宿玄眉心微擰。

桑黛:“……”

她知道是誰了。

翎音當真不是尋常的厲鬼,她有意識,修為高,搶走桑黛的應該也是她,如今修真界怕是只有翎音一個渡劫境。

只是她做的那一切是為了什麽?

桑黛垂眸沈思。

翎音把她從宿玄身邊擄走,將她的禁制打開,她想起了那些事情,恰好桑聞洲出現在附近,發現了她的禁制消失,因此才會決定冒死一拼將她斬殺,以防她將劍宗的陰謀說出。

而桑聞洲帶著劍宗出現在那附近,是巧合嗎?

從這方面看,翎音做的這一切其實像是在害她。

可是另一方面,翎音告訴了她天虞石如何使用,還將窺見的天機告訴了她,似乎是想桑黛活下來,改變她自己的結局,甚至還把浮幽藏在焚天境中的仙絨草給了宿玄,修補了她的金丹。

所以翎音到底是想她活還是死?

“在想什麽?”

清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。

桑黛猛地回神,驚覺自己竟然在宿玄面前走了神。

她搖了搖頭:“想一些事情。”

宿玄不會主動過問她的事情,桑黛不必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他,他並未追問。

“仙絨草拿到手了,但天級靈根還未尋到,應當還在焚天境,我們還需再在白刃裏待上一段時間,找機會進去一趟,以及仙絨草和靈根幕後的人,本尊一定會查出來的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桑黛問:“仙界的人呢?”

“劍宗回去了,你此番殺了劍宗宗主和三位長老,重傷了仙界弟子們,仙盟要定你的罪,下追殺令,恐怕近來就會動手,這段時間白刃裏不會太平。”

恐怕暗潮湧動,潛伏著各界修士。

至於目的是為了什麽……

宿玄沈眸看著桑黛,眸底的戾氣掩蓋不住。

而桑黛只是點頭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宿玄道:“不過一群廢物,構陷這套倒是玩的不錯,本尊的人,也不知道他們能動得起嗎,你不必憂心。”

桑黛卻低聲問了句:“宿玄,你相信我嗎?”

宿玄冷哂:“本尊自然信你,你可沒那麽多心眼子,一根筋,又傻又笨的。”

桑黛又笑:“我還沒說什麽事呢。”

宿玄翻身側躺,與桑黛面對面,兩人的視線對視,道:“我都信 ”

【你說的話,做的事,縱使千千萬萬人不信,我也都信。】

桑黛的眼眶忽然就有點酸澀。

宿玄以為她疼了,忙問:“還疼嗎?”

桑黛搖頭:“不疼。”

“真的不疼?”

【小騙子,明明都疼哭了,修補金丹的時候也一直在哭。】

桑黛唇瓣翕動,啞口無言。

她哭了嗎?

她自己也不知道,昏迷前確實很疼,渾身像是裂開了一樣,從裏到外都疼。

昏迷的時候沒有意識,不知道睡了多久,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桑黛細聲解釋:“現在真的不疼了,宿玄,謝謝你。”

兩人都沈默了,一直沒有說話。

桑黛垂眼,目光落在他的黑色內衫上,他的銀發垂下,光滑如綢。

“桑黛。”

“嗯?”

她擡眼。

“抱歉。”

桑黛:“……抱歉什麽?”

宿玄道:“將你帶進去,卻沒有護好你,本尊會將幕後的人揪出來殺了賠罪。”

他好像永遠都是這樣,總是將她放在自己之前,明明是個妖王,四界大能,可在她面前,似乎總像個小狗狗般。

宿玄其實對她真的很好很好。

該道歉的一直都是她,他何須賠罪?

“宿玄…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。”

桑黛看著他的眼睛,那雙眼看了許多次,說出了宿玄最真實的心聲。

那雙眼也很好看,每每看到都會驚艷。

“宿玄,我其實沒有討厭過你的。”

宿玄一楞:

【黛黛……】

桑黛自顧自道:“我跟你打架是立場不同,你身為妖王總是往劍宗跑,我不能坐視不管。”

宿玄的心聲有些委屈:

【可我只是想你了……】

桑黛彎唇道:“可是我也很敬佩你,你是我最強的對手,這世間唯有你可以讓我痛快淋漓打上幾月,在劍術一道上,你幫了我很多。”

宿玄本人這次哼哼道:“桑大小姐還是有點良心的。”

桑黛越笑越濃:“在劍宗時候很孤單,沒有人跟我說話,只有你時不時來找我,打架也好,雖然你總是嘴欠,但我很喜歡跟你說話。”

宿玄唇角微抿,這次沒有應聲。

就連心聲也很安靜。

桑黛眼眶微紅,細語道:“我看起來平靜又冷漠地接受一切,離開、到來、再離開,我都可以接受,他們都說我孤僻,強大卻又無情,可是宿玄,我不是這樣的。”

她捂住眼睛,擋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,低聲道:“我其實很想有人陪著我。”

“桑黛……不要說了。”

他在心疼。

可桑黛卻並未停下來,而是繼續說出一直壓在心底的話。

“宿玄,過去我時常在想,我做錯了什麽,這一生都在失去。”

“親生父母拋棄我,養父母利用我,師父丟下我,到最後一直保護的仙界對我兵戈相向,布下萬殺陣要誅滅我,可我什麽都沒做。”

“為人女,我敬重爹娘,聽話又乖巧;為人徒,我用心修煉,將師父教授的一切都記下來;為天級靈根覺醒者,我執劍護仙界平安,從未敢忘。”

“可為什麽,我過得很不開心?”

最開心的,竟然是在妖界的這段時間。

翠芍照顧她,長芒逗逗她,宿玄陪著她,柳離雪幫她療傷,妖殿的人都對她很好很好。

她就連哭的時候也很安靜,桑黛沈默又話少,總是冷靜地接受一切。

可是眼淚順著劃到鼻梁,堆成一個小水汪,將錦枕浸透。

宿玄心疼的不行,一把刀在割著他的心口,伸出手想為她擦淚,觸碰到她的前一刻卻又收回手。

他看了許久,卻並未開口說話,給她時間發洩情緒,時間過去很久,久到她的鼻尖都哭的通紅,他終於有了動作。

桑黛捂住了眼睛看不到他,卻嗅到了他的草木香,隨後是溫暖的手觸碰上她的臉頰。

他替她擦去眼淚,寬大的掌一手可以覆蓋她整個臉頰,因為指腹帶了薄繭,生怕刮疼了桑黛,於是小心又輕柔,像對待個瓷娃娃般。

劍宗那些人捧高她,卻又摔碎她。

只有他小心翼翼拼起她,將她護在掌心。

桑黛剛止住的眼淚又決堤了,淚水越來越多。

宿玄輕聲道:

“桑黛,沒有人比你自己重要。”

這麽多年來,遇到過的人都對她說:

“你應該潛心修行,護四方平安。”

“你應該忠誠聽話,為仙界出戰。”

你應該為了仙界的未來,去死,去戰死。

你不是你,你是天級靈根覺醒者。

你是最利的一柄劍。

可也只有宿玄對她說:

“沒有人比你自己重要。”

桑黛拿下捂住眼睛的手,通紅的眼看向宿玄,將眼淚毫不掩飾展露在他的面前。

兩人對視,她卻沒聽到他紛亂的心聲。

他很安靜,只是看著她,默默為她擦眼淚。

桑黛開口問他:

“宿玄,我可以睡到辰時再起嗎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宿玄,我可以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嗎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宿玄,我可以偷懶不練劍嗎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宿玄。”

“我在。”

桑黛看著他的眼睛,問:

“我可以抱抱你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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